【久重锦 ·第五章：不敢越雷池】
马车拐下驿道，穿过里坊牌楼，进到清合坊。
这里是万围城的最中心，外坊是府衙，隔着一条夹道后面的内坊是各位官员老爷的私宅。马车进了清合坊就慢了下来，两匹马缓步而行，马衣下悬垂的丝绦系满了小铃铛，一路叮当作响。
马车里的两个人，长久的沉默着。
沈立把手肘支在马车窗棂上，扶着额头看着对面的薄紫纳闷。
自打上了车，这位镜湖山兵营的佰长大人，就一句话都没说过。无论沈立怎样的搭话寒暄，如何笑得温煦和蔼又善解人意，薄紫硬是一声未吭。他给的唯一反应，不过是在沈立问他话的时候，冷淡的一瞥。
然后就是漫长的沉默。
进了清合坊喧嚣渐止，车里安静得连马蹄一声声叩在青石板路上的声响都听得见。
沈立坐立不安，一阵尴尬。
他有点后悔，默默想着，薄紫这是不满意？对他有意见？还是刚才和白明起闹翻了？从九连池那会儿没找到薄紫的奴籍，他就猜到白明起大概是要给薄紫抬籍的，如今奴籍抬到军籍调入北军，端威又摆明了要重用他，这是好事啊，怎么一点儿笑模样都没有？
沈立心里斟酌，挑了官面上的客气话再次和薄紫搭腔：“薄紫，这就进府衙了，今后你我二人都是同僚，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，可要先和我说一说。”
薄紫的脸缓缓向沈立方向偏了一个很小的角度，慢慢开口道：“你自便，不用避讳。”
沈立一呆，登时心中抓狂。
这他妈的是啥意思？有什么可避讳的？他薄紫当自己是将军，还是王爷，要人为他避讳？
他问的是官场上的一句套话，同侪之间，上下级之间初见面，免不了客气几句，互相探探底。有些人就会借此交代，没事喜欢听个花酒，或者爱好个琴棋书画之类，为的是给彼此留空子，日后好走关系。这个不用避讳是什么意思？他沈立身为中级武将，还要对一个下级佰长避讳吗！
沈立被薄紫堵得闹心，半天才压了下去，心道就这个样子见端威，不把校尉大人气死才怪。他估计薄紫这几天是气不顺，干脆放到府衙等他冷静了再说。便道：“端大人有公干要回北大营，明天一早走，三五日便归。你先在府衙安顿下，等端大人回来再做打算，如何？”
薄紫坐得端正笔直，冷淡的说：“可以。”
沈立又是一阵崩溃。他再也无话和薄紫说，到了府衙，直接带着人去文房上档过籍，又给薄紫安置了住处，交代了下人好生服侍，然后就头也不回，一溜烟往校尉府去。
直到进了校尉府心气方平。沈立在府里的后花园略站了站，想起在九连池初见薄紫时，他也是这样一副对旁人都爱搭不理的样子。高阶武士大多矜持自傲，当年赵景不也一个样？如今端威急着用人，好不容易调了个能领兵的，免不了自己居中妥协，左右斡旋。不管怎么样，先把这半年对付过去再说。
沈立想得明白，就整理了袍角袖口，进书房找端威。
书房里窗明几净，一尘不染。巨大的书架一直顶到房顶，沿四面墙整整齐齐拱立，摆满了各色书籍。端威正在窗边，袖子挽过手肘，拿着巾帕沾了水，细致的整理他那盆墨兰。见到沈立进来，他脸都没抬，只是嘴里问：“怎样？”
沈立道：“我已经把薄紫接过来了，暂时安顿在府衙，白明起连籍都给了，录在北军名下。”
端威愣了一下，问：“这么顺当？”
沈立道：“如今白明起腹背受敌，正是拉拢大人的时候，自然顺当。何况在我看来，他早有让薄紫独飞之意。”
端威便点下头，道：“白明起还算识相。薄紫在他底下确实委屈了。在我这里，自然要助他一飞冲天。”
又说：“你明日就去府衙给薄紫调籍，让他做我的副将。我马上就走，也没功夫见他，你就带他去兵营认认人吧。”
沈立怔了怔，问：“副将？怕是不妥当吧？不如让他从千总开始带兵，也好熟悉营里情况。薄紫在营里连个认识人都没有，直接统管东西大营，怕是难以服众啊？”
端威不耐烦，道：“你懂什么？我就是要他压着白明起一头，尝尝扬眉吐气的滋味。当初把他们调到草原修城，差点误了他，总要给薄紫点补偿。”
沈立就不再多说，只是道：“那就让他住我那个宅子吧，反正我也没住过。”
端威说：“随便你。”想想又道：“你不要多心。咱们俩的情谊，无人能比得上。”
沈立苦笑道：“你都顾虑到我身上，还和我说什么情谊远长？”
端威便有些愧疚，道：“是我说错了，晚饭给你敬酒。”
沈立不再说话，转头看窗台上的墨兰。那亭亭的长叶刚经端威打理，全都泛着翠色，众叶环护中一个小小的花苞，又娇嫩又柔弱，裹着一层绒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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